我想尝试用文字记录这一天,游客视角的别人的一天。朋友是医药代表,负责在各个医生的办公室穿梭。出于好奇,我申请了在今天成为她的实习生,我给她提包、她给我管饭。
从记录的视角来看,我失职了,因为从约好的早饭开始,由于堵车,推到了在轻轨中转站会面、甚至还让她在中转站还等了好些时间。所以今天的开头我没有记录到,对应的是,晚上的活动结束后,她和之前的同事去聚餐了,由于一些个人感受,我又缺席了,所以是掐头去尾的记录,不算完整的一天。
从会面开始,我们从轻轨转到了公交,在山城的长江和山地中兜兜转转,对她而言,通勤时间约莫一个小时,从轻轨到轻轨、从轻轨到公交,中转了两次。她说习惯了这样跑,赶在中午吃饭前到达医院就好。我问了为什么,她也回答了,但从故事的角度讲,留在后面讲会合适一点。从公交车下车,我们走了几步,到了医院人少的一面,其实我心里是隐约有些担忧的(因为觉得医院没啥人,但又没好意思问),但她很熟练,把我从一个虚掩着的灰色中带了进去,说试试人少的后门,算是跟着药代的独特体验。医院的布局总是这样的(至少我印象里的),会有奇奇怪怪的科室、各式各样的中庭和步道,我每次到医院都窥不到全貌,只知道跟着箭头机械地到达指定科室,从来没有对医院有过立体的概念。但她穿梭的很熟练,我们走了好多条不重复的路,从各个地方穿梭来、又穿梭去。上午行程结束的标志是我们的午饭,但我们的午饭之前,是顺手给百忙之中的医生带上一份午餐(是医生自己的餐卡,我们只是外卖员而已),这是为什么要在午饭前赶到,她说这很重要,关乎着态度。我没太说话,因为我没有很懂。这是我的迷宫,医院的建筑怎么这么复杂难走。
医生下午上班的时间是两点半之后,我们一点过一些就到了下午第一站的附近,所以有机会和时间和她好好聊一聊。我们聊了很多,各种乱七八糟的。她说药代的存在很有必要,因为医生或是医院应该有自己的权力来决定需要什么药,在同样的药品认定标准下,医生来在不同药代中的药进行选择其实是双赢的。我是认同的,作为正在第六个年头学习经济学的人来讲,这是显然的。这里的最优是市场这个机制带来的,供给和需求方的效用都会最大化。但为什么她会和我强调这样的必要性呢?因为不同于完全市场化的机构,我们国家公立医院的角色会更复杂一些,不同于营利性的医疗机构(例如爱尔眼科之类),和非营利性的公立机构(例如学校),医院一部分的收入来自于政府财政,而剩下部分的收入需要来自于自己的创收。这样的混合导致了一些概念理解上的冲突:人们不会情愿看到自己纳税养活的医院是一个利润最大化的角色,所以问题变得很复杂。具体到她而言,药代的角色变得很暧昧。所以她和我强调了几次她带来的是双赢,虽然我每一次都表示,这个逻辑我是百分百买单的,但她还是强调了好几次。这是她的迷宫,关于别人对她工作的理解和不理解。
在最后一个目的地前,她说今天还挺顺利,很不幸的是,她在最后的半小时内遇到了性骚扰。我很无力地去听她描述这个事情,除了陪着她,不知道能做什么让她心情有所缓和,更无力地是,她在反复地和别人诉说这件事情,选择了最无力的方案——尽量避开这个医院(这没有任何评判的意思,我只想陈述这个选择,即算是我自己经历类似的事情,我能做出的选择也应该不会比她的更好)。进办公室前,她说我今天可能得麻烦这个主任再进几支药、让奖金的计算去到下一个等级。她出来后,沉默着让我跟上,在快速地穿过医院大厅时低声地说这个主任吃我豆腐。我很错愕,她说,这个主任刚在系统上多采购了几支药,然后在要求握手后拥抱、把脸往我的脸贴。我想尽量避免用情绪化的文字来叙述这个事件、来聊这个问题。在回家的轻轨上,我和Carol吐槽了这个事情,Carol讲这是“展示自己作为男性的权威”、是“认知局限的井底之蛙”,除了直接骂恶心的部分,Carol讲的很客气,我用另一种风格的语言回复了Carol、来表达自己的不满:“在自己意淫的小世界里做皇帝、幻想世界是自己的后宫”。Carol也提到职场女性面临的“开黄腔”,我附和了,这也是我缺席朋友晚上聚餐的主要原因。
晚上,我和她去蹭了她前同事公司组织的脱口秀剧场年会,脱口秀的一些内容调侃了很多刻板印象中和性别底色相关的东西,大家在台下笑得很开心,我以为是重庆文化里的包容。末了出门,在商场的栏杆边,朋友前同事之一的男性好像很熟练和很聪明地开了黄腔。我有点没反应过来,怎么会这么自然。她反应很快,动手打人的速度和力度没有给重庆女生丢人。我发现我还是处理不来这样的事件,会忽略掉这些细节继续和他们相处,这些涂上的阴影遮住了我、使得对他们可能有的闪光点变得挑剔。性别的议题总是这么有意思,前段时间我买了几本女性主义的书,Gino看到说,你要成为我们班对这些知道得最多的人了,我不记得我怎么回的了,但现在看来,我的性别已经让我在生活的细节里避免了诸多不便,这些不便对她们而言像是共识,对他们而言像是探索。记得上次和Summer吃饭,吃完饭准备离开时,门口站了一位女生,她擦身而过。我小心翼翼地道了“不好意思,借过一下”,她打趣了一下,说这是她性别的红利、可以只管走路,我当时说,是因为我不喜欢和别人有太多身体上的接触、所以想要避开。但另一方面,是因为她的擦身的确就是无心之举,而太多已经发生的事情所形成的某种印象却在说,他的擦身有可能是恶心的。这像是某种迷宫,但我不知道有没有出口、出口又在哪里。
轻轨上,我给朋友发了消息感谢她今天带我经历她的一天,正好用作今天的结尾。
谢谢今天细致全面的招待和无敌的经验体悟分享!虽然今天很不开心经历了让你很难受的事情,也没能做点什么让你开心,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很有趣,工作和脱口秀的体验也算是寒假的moments之一了哈哈哈。
Jan 21, 2025 at Chongqing.